那一年,我们部队分配了5名转业军人和武警,据说都在全国比赛中取得了名次。人事部冯处长和司机小凡开车送他们过来。一群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年轻男子,全都从面包车里走了下来,排成一排,身材矮小,脊背挺直。尽管脱掉了军装,但他们仍能看到先行者们浩浩荡荡、不屈的士气。我们在一旁跟他们打招呼,咯咯笑着,露出崇拜男性荷尔蒙的花痴微笑。别怪我们,单位太客气了,男生男人太客气了,个个又漂亮又优雅,我们需要一点雄性激素来调节,活跃一下。
他们可能在货车里。他们对我们单位这样一个有这么多女员工的商业银行已经很向往了,互相之间还开着一些温和的玩笑。来我们单位汇报吧。当时,我们银行刚刚成立保卫部,送钞车上分配了5名年轻人,负责保卫工作。他们还对分散在各区的分支机构进行了检查和安全保护。每次去分店,他们都会和女孩子打架。热辣的回到经纪公司,和经纪公司的妹子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当新鲜感过去后,我们最初的花痴崇拜慢慢消失了。这家伙简直就是个白痴!
岳斌是一个异类。
他长得不错,身材略瘦,皮肤白皙。如果你仔细观察,他有时会有点害羞。和女孩子说话的时候脸会红。他怎么看上去像一个在全国散打中获得第二名的武士呢?
有些女孩就是喜欢捉弄他。当他走出分行或用车支付现金时,女孩们叫他:“冰哥……”我们南方人不区分鼻前和鼻后,也不区分冰哥。和斌,所以我们用双关语来取笑他的职业和名字。他涨红了脸,低下头,一本正经地把交接笔记本递了过去,但递过来的手明显在颤抖,透露出他的惊慌和困惑。那些勇敢的女孩们笑了。
当时我们以为对方是个严肃的人,开不起玩笑,更不知道捉弄这样的男孩有什么危险。
二十几岁的小伙子,都充满了活力。他们的痘痘透露出他们的焦虑和激情,他们的汗腺像小野兽一样分泌出所有的抑郁和疯狂。在这种挑逗下,岳斌也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女孩。
有一位名叫谢的女孩,在分行办公楼的财务部工作。她刚刚工作一年。她管理分公司所有员工的报销事宜,就是我们的公共支出项目或者医疗项目。她的报销请求得到了财务部总监的批准。如果下单了,直接去找小谢收现金。
在这个岗位上,小谢基本上和银行里的所有人都有过交流。她脾气好,性格温柔。或许是因为她才工作一年,新鲜感还没有消退。她没有老收银员的那种自命不凡。老收银员也是个女人,不到三十岁,但每次我们去找她交报销单时,我都板着一张脸,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我盯着报销单上主任的签名,沉思了半天。看来我们拿到的东西是假的,或者我们拿着的是导演签名的表格。我们必须到里面的办公室去和主任争论。我们在这里听得很清楚,这种项目不应该需要报销给我们。反正你去找她收钱的话,好像就是她拿的。她无奈地打开抽屉,数出钞票,推给我们。幸运的是,她嫁给了一名军队干部,随部队去了大连。当她被调走时,可以让我们高兴。
小谢与老收银员完全相反。她爱笑,谦虚,有礼貌,有礼貌。有时她抽屉里钱不够,就一直向我们道歉,让我们等她。她去楼下的柜台取钱,然后帮我们办理。他转身拉了一把椅子,倒了一杯花草茶,让我们像尊贵的客人一样坐在分行神秘而庄严的财务室里。
这样一比较,老收银简直就是一个魔鬼,而小谢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天使。
小谢很喜欢岳斌。和银行里其他稳重内敛的女孩一样,她们觉得同样稳重内敛的冰哥就是未来的男朋友。
岳斌的保卫部办公室正对着小谢的财务办公室。安全部门很少有人占用。这五个年轻人总是在球场上。保安部总是很安静。直到午饭时间,办公室里才变得异常热闹,打架、有说有笑,电话不断。每到这个时候,小谢的脸就像是泛起了一层红晕,粉红的,嘴唇紧张得咬出血来,真是美极了。总有一个保安部的年轻人靠在财务室门口,“小谢,你怎么不去吃饭呢?” “小谢,你今天穿得很漂亮,哦,你穿这么高的跟鞋吗?”哇,小谢,你今天化妆了吗?天哪,你看,小谢涂了胭脂和口红!”另外几个男生走了过来,小谢的脸都羞得通红了,那些男生彻底不悦了。放开她:天哪,你认真看,小谢真的盛装打扮。
萧邪喜欢的人并不关心这些。兵哥去食堂买菜,自己吃。冰哥也有自己的顾虑。他喜欢人力资源部的徐贝贝。
徐贝贝是我们支部的一朵花。她真的很漂亮,气质也很好。她的头发长及肩胛骨。她的头发乌黑乌黑,如浓密的云彩。她总是穿着素色上衣,下面搭配深色裙子。脚上始终是无尘的漆皮鞋。她坐着、站着,微笑时不露牙,也不眯眼。她永远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一颗太耀眼的明星。但追求她的人确实不多。这样的顶级女孩,是很多年轻男人都望尘莫及的。他们只能看着那即将在指尖熄灭的烟头慢慢升起的雾气。清晨的春露中明暗的远光萦绕,回忆昨夜美丽的梦境时的一丝遐想,半夜辗转反侧时的一丝萦绕在心间。徐贝贝是一个梦幻般的存在。你不能碰她,也不能靠近她。
冰哥去了小谢家后,心里有了一些想法。他告诉保卫科的哥们,小谢的家人是高级干部吗?房子很大,像我们的办公楼一样,而她的房子又大到有走廊!
那些担心的女同事鼓励他就跟小谢走吧,她对你多好啊!她的父亲是一家军队医院的院长。别说是一把手,就是心内科的顶尖人物。他是国内外医学领域的领军人才。有这样背景的家庭,绝对对你的未来有好处。
岳斌冷哼一声,对此嗤之以鼻。他最讨厌这句话了。他对爱有一个简单的定义。他认为爱情是你我之间的爱情。这是两个人相爱的快乐。为什么要附加这么多俗气的条件呢?
他平静地拒绝了替他跟萧邪说话的热心人:“我自己也没有绝望,我还不到二十五岁,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烦恼的众人脸色涨红,脸色惨白。离开一会儿。
爱没有起源,也不应该附加任何条件。事实上,他从来没有跟徐贝贝做过男女朋友。他觉得两个孤身一人的青年男女一起出去应该是不言而喻的,所以当徐贝贝把工作的相关资料发出来时,没有受到邀请的冰哥,从别人那里得知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已经三天没有来上班了。
保卫部的哥们儿都很了解他。四人轮流为岳斌工作。代表他们身份的婚礼没有被邀请参加,不开心的情绪就从他们嘴里说出来。脏话都说完后,他冷静下来,分析了岳斌的背景,也相当承认岳斌对自己能力的高估和无数的想法。
但我们的兵哥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被戏弄、被羞辱、被欺骗。也怪我们捉弄他时没有分寸,让他自视过高,误以为银行里有女孩可供他选择,但他却只偏爱一个一个人,却被背叛、被抛弃。
保卫部的哥们提醒他:“兄弟,想想你自己的家庭出身和出身,想想你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你想想吧!”
岳斌家确实很穷。他有一个残疾的妹妹,一直失业在家。父母是铜锣厂退休工人。铜洛厂只是集体企业,待遇可想而知。家里的房子是一室一厅的联体户。如果岳斌不上夜班,他就得回到老家,和残疾的妹妹住一个房间。
哪个女孩子嫁给他能受得了这样的痛苦?
“如果你出身好,可以上高中,如果你努力学习,你可能考不上大学,你可能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为他出谋划策的朋友认真又周到,分析得条理清晰、逻辑清晰,不怕戳中岳斌的心。他提醒他:“不然你怎么会这么年轻就选择当兵,刻苦训练去获得这么多荣誉呢?不就是为了在旱灾水涝时能有一个收入有保障的好地方吗?”你转行不都是这样的生活吗?”
岳斌并不认为自己的生活会仅限于当一名银行保安。他每天用车押运现金,检查各网点的安保工作。他才刚刚开始真正进入社会的大舞台。他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和前景。谁能预测未来会发生什么?也许他和副局长徐贝贝结婚一样好,或者更好,这都是未知数。只要他努力!而且,只要他努力,就应该能够实现。古语云,帝王天道有报。当他在武警部队时,人们认为他身体软弱,腰腿软弱。他吃苦,夏天练习,冬天练习,利用别人眯着眼、昏昏欲睡的时间对自己残忍。这样他就摆脱了它。一个又一个的排名,才被选入转会单位名单。
但徐贝贝并不是普通男孩子。她是如此的引人注目,耀眼,需要一个强大的男人才能将她压住。这样的人,可不是普通人,而是非常出色的人。优秀的人,比如她的新丈夫,刚刚升任总行副主任。 16岁考入武汉大学财务管理专业。随着银行的发展,招聘了从职员到副职员的人才。他长大后当了科长,然后又当了副主任。他是一位青年才俊,他的脚步就像是乘着火箭,一飞冲天。只有这样,他才配得上一个美丽的女人。他们的结合是一个真正的传奇。再说徐贝贝也很隆重,我们一起出去。别随便花男人的钱,你买初一的钱,我买十五的,光明正大,怎么会变成捉弄欺骗呢?
说明了真相后,岳斌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放下心来。
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是理解。一旦理解了某件事,就可以清楚地解释它。那个时候,和萧邪在一起,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她是一个来自权贵知识分子家庭的女孩,充满热情,不带任何世俗的有色眼镜。那是真正的纯真。而且,小谢最重要的就是喜欢冰哥。对于爱情来说,还有什么比真诚的喜欢更重要的呢?
但冰哥并没有赶上小谢的等待。
好姑娘早嫁,受到好人家的青睐,先被抢走。小谢后来被调到省分公司。听说她生完孩子就离开了银行,调到了审计局或者财务部。甚至还有传言说她在组织部,反正是比我们银行更好的单位。小谢对冰哥短暂的热情,大概是这个女孩一生中唯一一次不顾一切的。她是一个温柔的女孩,听父母、组织、长辈的话。她的婚姻是媒人提亲的,对方是省里一位领导的儿子。我们只知道这一点,然后就没有关于小谢的消息了。
冰哥沉默了许久,我们调侃他的热情被他冰冷的态度所浇灭。这样过了两年,大家都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私生活,也更加矜持和稳重了。社会不再是一个简单的青年男女嬉戏玩耍的地方,而是有更复杂的纠纷、更复杂的纠纷纠缠其中。混乱的压力和欲望的诱惑,忧虑变得多重,内向变得不自在。
– 2 –
又过了两三年,这些保卫科的年轻人都成家立业了。他们三个开始和我们中间的女孩一起玩,他们每天的争吵结出了严重的果实。爱情是在青年男女的考验和戏弄中产生的。笑话不断萌芽、成长,最后融入你我之间的激情。岳斌也结婚了。他不是我们公司的,而是另一家商业银行的。也是通过相亲介绍的,算是媒人。相亲有相亲的好处。介绍人对彼此的背景做了详细的调查和比较,认定王恒是绝配。双方没有优劣之分。他们彼此平等,相处默契。
结婚时,岳斌向单位每位员工发出了请帖,并在小梅花园举办了热闹的婚宴,就像参加单位年会一样。每桌的人都是熟人、同事。新郎身穿蓝绿色西装,佩戴金色盾牌,新娘则中式和西式礼服交替出现。白色的西式婚纱稍大一些,腰部晃来晃去。当领奖台上被司仪调侃时,新娘浑身不自在,扭来扭去。以前我们这些围观的人都怀疑他们两个要结婚了,嘀咕了半天。后来,每桌敬酒的时候,新婚夫妇的大红色改良旗袍完美合身,腰肢纤细,显得楚楚可怜,让我们为刚才的疯狂猜测感到羞愧。妆太浓,看不清底色。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很难过,觉得新娘子配不上我们岳主任。
再也没有人叫他“冰哥”了。不知道是岳斌直接阻止了他,还是女孩们各自组建了家庭,变得更加矜持和分寸。现在我们都称他为“实干家”。这是岳斌提出来的。单位召开了年终总结会。他代表保卫科汇报工作情况。最后,他大声念出了作者的来源:分局保卫科岳警官。是的,我们清楚地听到了他如何描述自己的立场。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直呼他的名字,而是认真地叫他的新名字。
小梅园大厅的白炽灯昏暗的灯光下,岳主任一脸幸福地站在桌边敬酒。餐桌上大约有三十人,从行长到各部门的科长,各分行的负责人,以及分行的柜员。他能说出他们所有人的名字。一饮而尽,他的真心全在他的美好记忆里,全在他举起的酒杯里。他看起来很高兴,甜蜜地看着他的新娘。新娘紧紧抓住他,就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没有婚礼前过度的冷漠,完全就是相濡以沫多年的夫妻。岳警官高大英俊地站在风中,容光焕发,意气风发。即便是农村暴发户标配的蓝绿金盾套装,也无法掩盖他帅气的外表。
真丢脸!
他走后,这一桌的人都坐下来,端着筷子,抓着菜,握着拳头喝。酒中流淌着流言蜚语,如浊水包裹泥沙。
请了这么多人,你想结婚发财吗?他们还强调,吃饭时不准携带家人。
一桌只要500块钱,酒和烟都是他自己带的。我们每人至少捐了100元。合计起来,他赚多少钱?
如果你的家庭不富裕,你就不会这么富有。呵呵,呵呵。
女子的家庭环境很普通。听说婚前有各种各样的要求,让岳警官苦不堪言,落魄凄凉。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这样做。让我们筹集资金来提供帮助。礼金也是一笔债,以后终究是要慢慢还的。来来来,喝喝喝,别人开心的一天,别说你有没有这些东西。
岳主任婚假期间只休息了三天就来上班了。他没有去旅行,也没有和新婚妻子回娘家看望那七姨八姨。法定婚假只有三天,否则就要扣除全勤奖金。岳主任很少请假,我们只好解释了本来可以推迟的婚期。
岳先生结婚后,没有与父母和妹妹住在一起。他在城郊租了一套一室公寓,那是城里村里村长的私人住宅。安全部门的其他官员帮助他粉刷墙壁和地板。岳先生和妻子买回了全套紫色复合木家具。家具非常齐全,包括一般人不会考虑的书柜和书桌。女主人的梳妆台非常漂亮,椭圆形的锯齿状镜子看起来比普通的要高。人文美学。岳局长的书柜里摆满了书,保安部的人员都惊讶不已。岳主任的书真多,《十万个为什么》、《世界地理》、《拿破仑全传》、《二战详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盗版的金庸全集。
我真想做一个文化人!
岳主任的办公桌是他的坚持和任性的结果。房间太小打不开,但新娘无法抗拒,就把流行的西式长桌换成了中式小四人方桌,这样就可以装下岳主任的办公桌了。岳主任买了台灯、玻璃盘、文具和装饰品。桌子上还有书夹,上面有他常用的一些参考书,比如《新华字典》和《成语词典》。甚至还有《英汉词典》。其他保卫科人员惊呼:“你要高考吗?” !岳主任害羞地笑了笑。他保留了中学时留下的书籍并经常阅读。以我的水平,根本考不上大学。
事实上,岳主任非常努力。他曾3次申请成人大学,但均未通过考试,无法入学。好在他的成绩每次都在变高,坚持下去应该没问题。然而,进入成人高考却比退出容易。如果通过了,再一次次的考试就更难了。保卫科的人员劝他,作为一名武术家,能从这么多武警中被选中,应该是幸运的。如果我们每天都做好工作,不出差错,银行的待遇也能保证我们以后的退休生活。我们再努力,能比现在考上的那些真正的大学生、研究生更好吗?你没看到,现在研究生都来银行了。他们的文凭这么好,雇主也很重视他们。我们无法与他们竞争。做好本职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岳主任点头同意,微笑着没有说话。小心翼翼地将桌上被哥们弄乱的书整理好。
岳主任每天工作很努力,从不为轮班安排发生争执。每年节假日,连保卫部的同事让他值班,岳主任二话不说就接手了。
他在我们银行的声誉越来越好。他长相本来就不错,沉默寡言,做事又那么上进,不让人喜欢是不可能的。
无论是区里还是市里,单位的高层职位上他总是有份。如果任何时候他被排除在名单之外,我们所有人都会感到奇怪,但这种现象从未发生过。周六和周日的现金巴士上总是有他的身影。每逢节假日,保安部门接电话时,他的声音总是值班。他简直就是一个劳模,不,他应该是一个劳模,但是他还没有被评选的机会。
那一年,全市传扬了一名警察的光辉事迹:他为关闭一罐点燃的液化气而牺牲生命,避免了密集住宅区的爆炸事故,并被严重烧伤,面积高达60%。五、被授予英雄公民称号。保卫科的办公室里摊开着报纸。岳警官仔细看了很多遍。边角都皱巴巴的,就连报纸上的警察照片也被抚平得闪闪发亮。岳警官说那是他的中学同学。
保卫部的哥们感叹道:“真是厉害,这就是职业意识。”再往下看,他被立一等功,从警官晋升为教官。兄弟们又都叹了口气,不容易啊,简直就是命啊!
岳主任认真地说,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大家都说,就这样,就这样了。其实想想都觉得可怕。我们这么说,其实人心是充满肉体的。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在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但是,岳主任,你不会犹豫,你会冲上去!
岳主任没有说话,大家也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过了好久,岳主任突然说道,人还是要冒险的。一开始大家都很不理解。他们看着他盯着报纸上的照片,很久都没有人接电话。
该行开始派员到各分行进行一对一考核、吸引存款、推介项目。当时商业银行处境艰难,银行间竞争激烈,业绩开始提上我们的考核议程。我们不能再坐等储户上门存钱,不能再对企业坏账置之不理,不能再放纵不良贷款。全体员工动员起来,积极开拓新客户。
岳警官被派到我们分局。他每周来两次,周三和周日下午。他说他周六全天上课,周日早上也上课,并询问我们是否可以在他选择的日子安排他。我们当然没有问题。其实说实话,我们不需要这种政府人员派到分支机构去。我们有自己的经营方式,也有自己的存贷款资源和能力。但主要要做的是考核机构闲置人员的表现,我们也只能配合。
岳董事没有公司的资源,也没有与成长中的新兴民营企业的联系。他无法给我们提供任何帮助。他只是根据我们的表现来平均我们的奖励机制。我们不能真诚地欢迎岳主任。
但岳主任人很好,对同事也很好。他会尽力帮助安全部门提供任何他能找到的帮助。我还能说什么?即使是来到我们分行的两个下午,他也尽力保持忙碌。他一来就扫地擦桌子,打扫我们的分店,整理不用的报纸和杂物,收集抹布。就连卫生间的蹲坑也未能幸免,让五谷转世的地方变得干净、芬芳。展现了退役军人勤奋、细心、不怕脏、不怕累的良好习惯。
甚至每半个月,他都会请我们吃一顿丰盛的饭菜,总是四菜一汤。我们会去隔壁的小餐馆点菜,有肉有蔬菜,有鱼有虾,而且也不贵。我们在兴致勃勃地大饱口福的同时,也会在流言蜚语中了解到他一生的艰辛。据说,结婚后,他还每月给父母和妹妹发放生活费,妻子的娘家也同样尽了孝心。他的父母身体不好,又因为集体企业的体制问题,达不到医疗报销的水平,也不可能轻松去医院治疗所有疾病。由于经济拮据,加上房间狭小,岳主任一直没有生过孩子。
当我们送走现金并拉下卷帘门时,他保护了我们。当我们转动钥匙两次后,他会弯下腰,用力拉动沉重的金属门,确认我们没有空锁,然后举起手与我们告别。他骑着自己常备的自行车,巡视着分行的每一个网点。
是的,岳主任一直保持着他的专业意识。每次下班,他仍然骑着自行车巡视所有网络安全,并且已经这样做了很多年。直到蓝田办事处,当晚发生了盗窃案。岳警官虽然没有抓获罪案,但及时报警并提交了治安报告,为刑警立案结案提供了很大帮助。刑警分局给他送来了锦旗,以表彰岳局长的协助。为安全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
岳警官当年被分局向上级汇报,成为省分局先进个人。这是他人生和事业中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在省表彰大会上,他在主席台上系着红丝带,手捧装裱精美的证书和奖杯,与一批在业务和技能上取得突破的先进人士一起受到总行领导的表彰。演讲。他眼中闪烁的光芒表明了他对自己的满足和认可,以及自己的努力最终得到回报的满足。
我们都觉得下一任保卫科长应该是岳处长。
“怎么可能?如果有人被派往国外,或者空降进来,都轮不到他。他的水平和资格在哪里?他有什么资格获得三级跳远?”
最先对岳局长的未来翻白眼的,是那些和岳局长一起进来、一起长大的保卫处的干警。他们都不是素食主义者。他们都是当年武警支队里耀眼的人物。他们都获得了国家奖项。当他们遇到困难时,他们通常会一起欢笑。得奖什么的,并不会伤害同事之间的感情。如果层次疏离,阶级划分,那就另当别论了。
安全部门官员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更何况,还有三对夫妇,而且都有双重工作。他们背后的背景太过复杂,难以想象。
– 3 –
那几年发生的事情简直让人目不暇接。许多一起长大的同事被调到银行各个投资部门,派往外地设立银行下属的各个分支机构,包括房地产开发、稀有金属直供、股票证券业务等。到了海南、威海、浙江,据说都干得红红火火。和我们同一个地方出发的人出差回来,手里拿着砖头一样的手机,开着“桑塔纳”或者“日产”,脸上一脸得意。他们已经与我们拉开了很远的距离。他们不再是银行里那种按部就班的职员了。他们已经成为重要的商人,谈论着数量惊人的项目,而为他们背书的人就是银行强大的国家背景。
嫉妒是自然的,嫉妒也是不可避免的。想想这件事就让人不舒服。为什么他们能在起跑线上像飞机一样展翅翱翔在蓝天上,而我们却还在脚踏实地的在一个小分行里数着钱,向居民们详细讲解呢?利率计算?
岳主任和我们一样有不满。他的两个同事去了其他地方,一个跟着副行长,一个跟着分管信贷业务的副总监。他们都成立了神秘的公司。听说他们来去都是坐飞机,走路也是坐轿车。我们用外汇券在广州最大的友谊商场买了闻所未闻的手表,在北京最繁华的酒吧喝了1000元一杯的洋酒,住了类似套房的酒店。上海外滩。还有一名由银行任命的劳务公司总经理。他每天都去我们当地的高档场所,向我们炫耀他认识一大批商界和政界的大人物。而我们还在等待银行分配住房,为好楼层争论不休。
岳主任的排名很高。毕竟这么多年的晋级,以及高中毕业之前参军的年资计算,给了他非常广阔的选择空间。
我行是一家新兴的商业银行,本次住房分配是首批由我行自行开发的房地产项目提供的。中心城区的建筑面积大、位置好,但数量较少。多为中小型,交通、商业不太便利。成绩实名打印出来张贴在分行大楼,每个员工的细分都有标注,一目了然。岳警官排名第三。
选房的时候,主持会议的人力资源部冯科长,我们叫他冯组长,宣布对公分没有异议,然后强调要优先按照公分选房。位置的大小。总裁、副总裁、科长、副科长等群众性员工按照成绩选拔。我们先是“嘘”了半天,然后大家无奈地笑了。应该是这样的。官大于民。自古以来都是如此。那些出去神武、神柳的家伙,还有用公款吃喝玩乐的同事,从四面八方回来。无论他们多么体面、多么奢侈,在选房子时都不能违反这些规则。
岳主任无奈地看着中心区的大房子全部被选中。他只能在剩下的房子里选一个好楼层、好朝向的来安慰自己。终于,我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不再需要看村长夫妇的脸色,不再需要面对城中村露天公厕大小便的问题。
我们感叹的是,工作单位真是牛逼,计算得极其精确。中层干部和领导干部的数量,与中心区修建的房屋数量,惊人地一致。
这是阶级之间的分界线,是不可逾越的界限。
选好房子后,大家都很高兴。毕竟,他们都有自己独立的住所。我们在分店旁边的豪华日本餐厅见到了岳主任夫妇。他微笑着给妻子递筷子。他的妻子已经怀孕了,低声说将来孩子就要出生了。对于幼儿园、上学的麻烦事,岳主任乐呵呵地说,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一切都要靠人力,天道酬勤!
哥们儿过来了,聚集在昏暗的包间里,气氛有些好,几个以前的同事开开心心地喝着酒。不管他们在外面多么霸道,可在房间分配上,他们还是远远落后于岳主任的。两个无奈地选择了顶层还是底层,嘀咕着“顶天立地”的自嘲,一个无奈地放走了他。他说:“等一下,我不在乎这种宿舍楼,我想拥有自己的房产,我想用这些钱买城里最好的商品房!”
这不应该被认为是一个大胆的声明,这是不久的将来可以看到的。商品房开始陆续入市,工资不再是一个人的死工资。比如银行旗下的盛世投资公司,净利润是无法计算的。除了嫉妒地猜测他们的收入之外,实在没有办法和他们互动。他们竞争。
岳导和微醉的朋友们手脚稳健地喝了几杯清酒。
风云变幻,如南方的天空。它突然改变了。刚刚,正午时分,阳光明媚,风和日丽。转眼间,周围乌云密布,大雨倾盆。很难避免它。
总理出手整顿市场经济,加强房地产监管,大力改善金融秩序。银行下属的每个办事处都被归类为手袋公司。干部们回来汇报工作。财务报表经审计部门轮流审计。一大批做空公司被查处。所辖人员均向分支机构汇报。
我们银行已经失去了十个老板,连副行长都在接受调查。一批挪用资金的干部职工落网,一批相互斗殴的同事落网。突然间,我们都感到茫然,为自己的不幸而幸灾乐祸。有点小吃。
真的,正如老话所说,我看着他盖起高楼,看着他招待客人,又看着他楼倒塌。
全行发生了地震般的人员调动。我们分行的分行行长全部更换。该辞职的被辞退,不该辞职的被劝退。取而代之的是三名果断的分行行长,每天早上带着收银员到各个分行巡查。没有人看到他们呆在办公室里,都是在各个部门进行采访和交流。晚上办公室灯火通明,三个人却没有回家。三份饭盒吃完后,他们就马不停蹄地去开会。没有人知道他们打算做什么,我们都感到害怕和不知所措。从皇帝到大臣,我们都学过历史。终于,时间过去了不到半个月。他们应该已经弄清楚了我们分公司的数量和详细情况,各个部门都开始经历一场风雨飘摇的变革。
是的,一切都被暴风雨打乱了。我司岳总监正式受委重任,出任人力资源部副部长。说是副职,但级别只能这样任命,而且在他之上还没有正级管理干部。冯头已经被劝辞职了,岳主任其实是人事部部长。
我们恭喜他,恭喜他,就把我们的名字改成了他,岳主任。他微微一笑,抱拳向我们微微鞠躬,请大家帮助我工作,配合我工作。谢谢你!他真诚而谦虚
地说。
听说升任这批干部,我们的新行长们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一个个地找去摸底谈话,听各方面的意见,也调取各方面的资料。
岳主任当时已经取得管理专业的大专文凭,但是这种继续教育的文凭,除了在薪水上可以比照同等学历递加那级工资,作为干部考核,并不具有附加价值。但我们从没想过,岳主任平时的积土成山积水成渊的对自己的提升,早已经在这种委以重任之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和自觉培养的充分的准备。
岳主任在别的保卫科同事玩闹疯逗之余,沉下心来修习得一手好字体,庞中华钢笔正楷是他的入门级,后来他又主练行楷,写得遒劲有力,自成一格,却又不拿腔拿调天马行空,让人辨认不清,他的行楷像他的人,劲道中的倔强是有的,却有回旋余地,那丝中庸后的一点妥协。
曾经他在下我们网点时,帮我们写过宣传海报,我们赞他的毛笔字,他谦虚地说因为成绩不算好,只能在字体上下功夫。字是人的脸面,和你们的算盘一样。我们当时用算盘结算账目早已经被淘汰,只是作为一种技能考核成为参赛的工具。我们笑,不好意思用珠算的消亡来调侃他的书法。他还在解释他的成就:当时在照相馆帮忙,需要做大量的海报和广告,硬是练出来这个功夫。
我们惊讶,照相馆?你还去那里做过事?
他不好意思地笑,上学时暑假期间做过零工,还懂一点摄影技术呢。
我们问,零工有多少薪水?
他说,那个月给了三千八。
我们大惊,那年代,这数目是天文数字了。为什么没干下去?
他认真地说,不是正经工作,我不想干长了,后来入武警,正正经经地转业到银行,这样有保障,而且体面吧?
我们都不吭气。我们也是为了一份体面保障的工作,而来的银行吧,虽然是一眼望得到将来的工作,虽然从二十岁进入银行,我们就知道五十岁是什么样的日子,但我们还是选择了这份职业,安稳的,能看得到将来的职业。
但岳主任不一样,他对将来充满了向往,他从不认为他的前途是一眼尽收的。
他在自己租住的婚房里,在妻子独自看着连续剧的噪音中,在院子里那帮村民的麻将声里,在村夫人那煎炸爆炒的浓郁气味中,他独自守在认真铺置玻璃板的书桌前,摒弃一切人世的杂念,写出一份份的公文和报告,用他坚持练习过的行楷,翻着他案头的《新华字典》和《成语词典》,贡献出领导赏识的文笔。
大行长请他到自己的办公室,问过他详尽的对支行的工作看法和发展方向,岳干事——那会儿他还没被提拔为人事科的副科长,只是在三个行长的备选名单中,他非常准确地捕捉到这份信息,也非常准确地把握了这次机会。岳干事认真地谈着在银行工作这些年的体会,这家支行所有的毛病和整改方案以及构想,具体到个人的长处和短处,大到业务科主任的放贷方式和管理手法,再到支行会计核算部门和几个大企业的相处模式以及关系处理问题,小到每个网点的新职员,他们的出勤率,他们的工作热情以及工作态度,甚至后勤部门里的食堂管理,以及出车时的司机消极怠工的情形。所有的这些支行信息,岳干事详尽描述,没有一个不在他的心里,没有一个不存在他的脑海里。他简直就是整家支行的地图和心脏,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大行长点点头,问,如果让你接手人事科,你觉得你干得好吗?
岳干事一阵狂喜,他太知道这个位置对他意味着什么了,他也太知道在银行里他奋斗的目标了。是的,他不是专业人士,按保卫科同僚们的说法,他们将来的职业发展,可能还不如网点一介小小的柜员,因为他们的专业限制了他们,他们充其量爬到保卫科长便到头了,退休前,再到工会或者档案室过度一下,职业生涯也就结束了。但岳干事绝不是如此鼠目寸光,他相信金子总是发光的,而那种光彩,总有一天会被发现,宝贝收归,供若神明。
岳干事认真地点头,甚至立正站起来,身手就像散打决赛时的登场。我当然可以胜任。
大行长说,文凭不够,我们把你报上去,看上面批不批吧?我尽力而为。
岳干事的心掉下来一截,热情快速降温,他有点发抖地说,谢谢您。
大行长拍拍他的肩膀,支行里,难得一个像你这样兢兢业业,真心对待自己单位和职业的人了。
岳干事不知道怎么接话,退出来。
岳主任以后在长年的官宦生涯里,会慢慢学到大行长的领导话术。他会记起来,当年大行长宣布他为人事科副科长时,他对大行长的感恩戴德之情,会全然感激大行长对他的文凭不达标的力荐之恩。他会把此种方法,融会贯通到他的职场生涯里,发扬光大。
岳主任回去告诉了他的妻子,妻子喜极而泣,转而说,你一定好好干,我们可能也只到这个位置了。
岳主任冷笑着没做声,他早就深入研究过,从人事科科长再爬上去,比任何科职都更容易成为行长。这是历年的职务升迁人员的履历,岳主任细致入微地考察后,研究得出的结论。
岳主任的理想,是要做岳行长的。
– 4 –
岳主任大名岳斌,据他的简历,他曾用名是岳兵,后来参军报到时,改成斌,意为文武双全。是的,岳主任绝不只是一介散打得过好名次的武夫,岳主任是能文能武的将才,如他的祖先,岳飞一样。
岳主任现在会稍微提一下他的祖先,不经意地,像说起远房亲戚一般。唔,我和他是本家。他淡淡地一笑,又转到他的文案前,似乎很不在意我们的诧异,这个话题到底是调侃还是认真呢?原来的兵哥哥或者岳干事,那么矜持,不苟言笑,轻易不接玩话,而现在的岳主任,我们倒拿不定他说出这些话的用意,是亲民呢?还是略显自己的风趣?
他现在不再是跟着押现车来下各个网点巡查保卫安防工作的干事,他已经正式成为行级领导下来检查工作的随访官员。刚开始,岳主任还有些不太适应那种和我们拉开距离的高高在上,行长点评每个网点的工作时,岳主任会在一旁悄悄指点我们的工作,甚至有次行长突击检查,岳主任因为曾经下过我们网点的亲密经历,提前打电话通知我们,虽然我们仓促得没来得及准备充足,遭到行长批评我们网点的乱象以及卫生不合格,但是岳主任悄悄进入卫生间,拿起沾满水的拖布默默地帮我们收拾。
不过时间不长,没出两个月,岳主任便适应了他的工作,他再也不会提前通知我们突击查访,他颐指气使,在行长还没指出我们的缺点时,岳主任首先会火眼金睛地讲出我们工作的缺陷:网点大堂安排得不合理,大堂经理对某个问题无法对答如流,内部的安全隐患,会计和出纳的工作不协调,甚至,在我们自认做得无懈可击时,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只白手套小心地戴上,沿着铝合金安全杆上下摸一遍,也不说话,就那样摊着手掌,让我们看到白手套上的灰渍,羞愧得无地自容。
据说他写过好几份报告,上报工会,要求重新分配他的住宅。他已经是副科级科长,理应搬离现在的宿舍楼,到他应该去的阶层,那幢城中心的干部楼里。
岳主任这样做是有理由的。第一,他的职务已经达到级别。第二,曾经的干部楼里,有两任科长和副科长分别被开除和收进监狱。
工会迟迟没有批复,也不好说出意见来,报呈行长办公室,让三个行长定夺。另两个副行长没有发表任何建议,也许有,我们不可能知道,我们知道的只是,大行长语重心长地劝岳主任,那两个走掉的科长和副科长,家属和小孩子还住在里面,而且,分房也是当时行里一致通过,有一个,还是双职工,妻子还在支行的房贷部门工作。大行长说,虽然理论上如此,但情义上没办法操作,房子是终身的事情,人一走,茶不能凉,支行本来就调动频繁,波动极大,那是工作需要,但如果生活上再搞出这么大的震动,人心就冷了。
大行长说,你好好干,将来总有更好的机会。
岳主任不再坚持,闷闷地回自己的办公室。
他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调动网点的人员,配备办公室的科员,固有的模式和人脉打乱后重新整配,不能再搞小帮派,小组织,来给曾经的金融违法和犯罪提供土壤和便利条件,来对抗他的新兴的人事科。他要稳住自己的位置,也要加强自己的上升途径。
岳主任开始端着了,非常像个主任了,他权利越来越大,手也越伸越长,连我们的医药费报销以及款项支出的提请,他也要审批和过问了。
这是什么项目?岳主任严肃地翻着医疗费用单。我们支行财务科,一般有每月规定的报销日期,这个时间段,岳主任人事科的门口总排着长队,比医院的诊疗室的病号还多。
妇科。我们木着脸,呆板地回复他。也算是戗他吧,多少有点看不惯他,毕竟他和我们本处于同一起跑线上,现在登进火箭,跋扈飞扬得似乎翻脸不认人,也得允许我们的一点嫉妒和不满。
他批复报销签名后,我们走出来,看着他龙飞凤舞的字体,小声嘲笑他的书法,这么多年的操练,也就为了显摆在报销单的签名上。
他一定听得到我们的揶揄,从不吭气。下一个报销者已经进去。
我们不知道的是,因他父母的疾病医疗报销问题,还有他小妹的生活补助问题,他一直生活得焦头烂额。再是银行的人事科科长,也得跑前跑后为父母的医疗报销说尽好话,也得在是否公费医疗的药品和治疗选择上,艰难抉择。岳主任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体会到拿取父母报销单批复的狂喜,拿到小妹补助经费的宽心,他实在太在意这种签名后的意义,他实在太愿意把握这种掌控别人经济补助的权利。
可是,我们从不知道他酸涩的家庭生活,我们只看到他小人得志的虚荣心。而且,从后来的发展上,我们坚信低估了他。
我们当时天真地以为,他会感觉自己的德不配位,得意一阵子后,良心发现自己的经历和专业,根本无法领导和驾驭我们,根本无法在我们面前猖狂嚣张,毕竟年轻时,我们那么亲密过,打趣过他,撩拨过他,宠溺过他。我们以为那份识于微时的友情,会一如继往地跟着岁月延续下去。我们从没体察他的野心和报复欲,一直植根于他的本性。
许贝贝调回我们银行来了。
前两年发生过大事。许贝贝的老公,那个当年的副处长,青年才俊,后来被提拔为某支行第一把手的正处级行长,又被提为省行第三把手的副局级干部,那年的大年初三,从省行大院的楼顶平台一跃而下。
没有遗书,也没留下只言片语,留下许贝贝和他们的独子,匆匆奔赴黄泉。这件事传闻太多,也没有最终的说法,许贝贝那边家属宣称是家庭压力大,婆媳不睦,弄得副局级干部不堪其扰,在孝子和贤夫两者间彷徨,终至结束自己的生命而逃避人世的俗务。葬礼后,许贝贝请长假,停薪留职,不再上班。我们以为她消失在人间,或者找寻别的方式度过余下的一生,这种遭遇,完全无法和曾经熟悉的生活再相处下去,也是人之常情。但银行的条例这两年传达下来,整顿闲散人员,所有在职在册人员必须回来述职复工。许贝贝不想再去原机关上班,要求调到清静点的单位,我们支行接纳了她。
据说许贝贝在行长办公室待了三十分钟,然后被引进岳主任的办公室,关上门后,也就五分钟不到的交流,门开启,许贝贝昂首挺胸地走出来。
许贝贝仍旧是大美女,曾经的那份稚气和清纯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经历过富贵而面对大场面的得心应手从容不迫。她的脸面因为长期保养得当,而泛着一层我们这种年纪最糟心的黄脸婆所渴慕的光泽,白得像一片英国皇家骨瓷所具有的透亮。她的身材依旧挺拔,稍丰腴点,显出诱惑人的男女通杀的凸凹曲线。她头昂着,嘴角上扬,冷漠的同时却有一点温情,就是那种可远观却不可亵玩的不容侵犯不容小觑的高贵。
她一点没变。
这是我们对许贝贝最高的评价。她没有一点寡妇的哀伤,也没有带一点对她死去丈夫纷至沓来的传言的小心和畏惧。有关她丈夫之死的传言太多太繁杂太神秘太离奇,简直再传下去,一定会震天动地翻江倒海的那种,似九级地震,如十二级飓风。我们真的很好奇,也非常佩服,在这种流言裹挟之下,许贝贝如何应付自如的?她的那种神态,似乎像一切没有发生过,就如从前,她只是告个小假去总行参加歌舞彩排,光彩照人地又返身复工了。
她有五件貂,还有两块劳力士带钻带金的手表,她左手上一枚麻将大小的红宝石戒指,右手套一枚鹌鹑蛋大小的钻戒。
这是许贝贝呈现给我们的。还有那些我们不知道的家底呢?关于她去世丈夫的传言甚嚣尘上。许贝贝俨然是个传奇。她竟然不离职?她竟然还回我们银行上班?!而且还如此张扬?!
许贝贝被分到支行最遥远的天成码头网点办事处,城郊,离她的住所大概一个小时车程。是的,许贝贝开车去网点上班,座驾是辆红色的奥迪A6。她现在的职务是储蓄柜员。
她和岳主任提过,我孩子刚上中学,接送不方便,我现在一个人管孩子,和原来的婆家没来往,父母身体弱,也帮不了我,你看看,能不能把我安排离家近一点的工作?
岳主任和蔼地说,既然选择回我们支行,也是你有自己的考量,我们支行本就偏离市中心,大多数网点不会太近。
许贝贝说,不是为我自己,我得照顾孩子,我现在一个人……
岳主任打断她,如果为孩子,你可以不用来上班,如果来上班,就不要提孩子。每个女职员都有照顾孩子的困难,这无法成为我们优待某一个特殊女职员的理由。
许贝贝想想,笑笑,用手抚平裙角,挺直身子站起来,离开。
许贝贝进去岳主任的办公室前,一定设想过岳主任对她的旧情难忘吧?她选择来到我们支行,也一定是因为曾经在做女孩子的时代里,我们支行那么多男性对她的倾慕以及她能设想得到的宽容和怜爱吧?
我们都以为岳主任余情未了,小说里,电视电影里,不都强烈描述过这种男人的痴情?便是虐我千百遍,我待你始终初心不变?!
文艺作品里的唯美爱情,确实全是假的,虚构的!
岳主任是管理我们的干部,是高于我们一层的领导。我们和他,有了非常明显的阶层之隙。
他的同来保卫科的那几个哥们,有两个分别调往别的支行,还有一个去往银行直属的保安公司,管理现金车的安保事宜,待遇不错,另一个仍留在支行,和岳主任的关系很好,不过,明面上,那位哥们永远大声招呼他为“岳主任”,有时候还帮繁忙的误了餐时的岳主任,去食堂盛饭端菜,让食堂的师傅们重新回锅加热,甚至捎带一个热炒回来,热情洋溢地返回来伺候岳主任进食。私底下,他们会不会如以往那样称兄道弟,打打闹闹,我们就不知道了。
那哥们的工作一直安稳无忧。当时保卫科已经招进几个临聘人员,负责他们原来辛苦的安保工作。那哥们后来调到信贷部,管理大客户放贷业务,油水挺厚的。好些年过去,那几个保卫科的小伙子,都已经膘肥体壮,油头粉面,早废了曾经的武功。只有我们的岳主任,还是当年那副健硕的身材,不带一丝赘肉。
岳主任不光进取他的文化修养,那些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童子功养成的习惯,他也从来没间断过。
– 5 –
不久,岳主任破格提为正科级,成为真正的人事科头头,我们那会儿已经沿用对曾经人事科冯头的叫法,称呼他为岳头。
银行的人事升迁其实挺呆板,定的条条框框特别机械,主要重视学历和原始教育文凭,如果不是特别有突破性的贡献或者出众的才能,很少能越过那些既定的规则和规矩。
那几年,我们银行还限制了人员的输入,除却特别需要的岗位招进一批大学生和硕士外,编制里不再允许新名额的递增。
网点越开越多,业务也越来越繁琐,这样一年年下来,一些当时通过关系进来的临聘人员就成为各部门的骨干,不可或缺。我们对那些临聘人员没什么特别大的身份计较,他们也是各路人马有后台进来的,有的背景,比正式职员还要过硬,都是这支行那机关的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仍旧通过正式培训,经过政审的萃取,才能分配到那些岗位。他们最大的期望,就是每年等待退休或者辞职人员的离去,而补进那些固定的编制名额里。
可时代在前进,形势大变化,银行现在最需要的,却是那些专业对口的大学生和硕士生,甚至不乏好些博士生,那些每年名额稀有的空出来的编制,被这些新兴力量补上去。大批的临聘人员,几乎看不到转正的希望。
流言一次次传下来,闹得人心惶惶。听说他们将会永远只是临聘待遇,每年签一次合同,如果做得不好或者某些领导看不顺眼,分分钟会被解除合同,扫地出门。
他们一致行动,到省分行静坐。
整片省分行偌大的广场前,三十八级台阶,每层台阶,都坐满黑押押的临聘人员。他们穿一样的衣服,白衣黑裤,每级台阶都有人扯同样的横幅:“还我公道,给我说法!”他们体面而庄重,都不年轻了,全过了三十。他们并不大声喧哗,微微地互相递着干脆面和矿泉水。警察在一边询问,保安在一旁劝慰。总行的领导出来好几次,希望不要冲动,大家好好商谈。局面不僵,但充满了冰霜般的冷淡。互相都没办法交流,因为全给不了对方想要的。
我们从没想过,各支行竟然有那么多的临聘员工,我们也从没想过,平常吃住行在一道的同事,他们如果不上工,我们的压力会有多么巨大。
所有在休在假的职员全部被调回来上班,补齐罢工者的空档,也捉襟见肘,忙乱不堪。人事科的电话几乎被打爆了,岳头新换的手机,也被打得快要燃起火焰来。
岳头没和其他支行的人事干部那样,到省行大广场去劝说那些自己手底下的临聘员工,也没管我们各个网点各个部门的焦头烂额抱怨纷呈。他着手跟进他的计划。
他很快地接洽职业技校的金融系财务系的应届毕业生,有条不紊地把火速招进来的毕业生,安排在各个能顶替的岗位,辅助我们做事情,把另一些重要的临聘人员空出来的岗位,由支行其他的老职员补上。
岳头真是调配奇才,三天后,我们的银行就运转自如,似从前一般。
这世界真是离了谁都照转不误。我们又一次认识到这个真理,也为自己曾经以为不可替代的盲目自信而悄悄淌下些冷汗。大批补上的毕业生,只是实习生待遇,缓过那口劲,有些实习生会被选择性地留下来,成为新的临聘人员。
我们支行,不动一枪一马,甚至没有一个管理干部低三下四地到省行大广场劝导告求那些罢工的临聘人员,就把形势扭转过来了。
所有的支行临聘人员全部被解除合同,排着队领取一点补助。这次的签名甚至都不需要岳头的认可,他们拿着一式一样的打印好的合同,安静沮丧地领取了这么些年在银行的付出的所谓赔偿和补助。
岳头在省行,接受行领导和组织的审核,成为破格提拔的正科级科长。
那些年,正是岳头春风得意,一路策马啸西风的高光时刻,他的身板越挺越直,头越来越高扬,西装笔挺,连领带都佩戴得时尚而得体。
他也有了自己的私驾,支行楼下偏西的位置,永远不能被占用,那是他丰田霸道的保留地。
他已经搬家,买下自己的新宅,市中心地段的一处高档小区,可比他艳羡眼红的干部楼要好太多了。小区很漂亮,有假山和喷泉,还是学位房,听说他的孩子成绩不错,各种补习班都在上,妻子一直致力于孩子的培养,理想是上清北复交,课外还练着钢琴,已经通过七级了。
我们在青少年宫见过他妻子,身材还好,脸相却丰腴,有些炸腮,衣服质料是讲究的,但没气质,毫无气场的她有点糟蹋那套颇为时尚的高档衣裙了。脸相端着,呈现出漫不经心的势利和冷淡,对谁都翻着一双三角眼。
我们悄悄地笑,这么多年,还是觉得岳老板的老婆配不上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是的,我们现在管岳主任岳头叫岳老板了。风气使然,不知什么时候起,国企的官员,竟然被冠以私企小商贩的称谓,成为各个部门的“老板”?!
岳老板春风得意,应该能往更高处升级。他依旧喜欢在午后练习书法,虽然我们早已用电脑代替了文字的书写,也依旧保持每天晨起四十五分钟体魄和力量的训练,虽然他绝无可能再去低就保卫科的职务。他头发黑亮浓密,腰板挺直,没有这个年龄段中年男人突起的肚腩,他不戴手串,不穿唐装,从不捧着加了枸杞的保温杯。而且,他绝无风流韵事的传闻,和他这个地位这个年龄的中年男性管理者完全不一样。他自重,自律,自我管理严谨,自我提升严格。
岳老板威严谨慎干净体面。十个手指伸出来,虽略显粗糙,因为小时候年轻时受过一些体力活的苦,但指甲从不留长,也不戴任何戒指和装饰,微微地在右手中指边有突起的茧,那是他长年练习书法,硬笔的,毛笔的,用心用力的学习的佐证。也不太喝酒,从没听说他在饭局上出过格,他在那种热闹的场面冷峻着严肃的脸,节制地端着,挟菜添汤相当有分寸,绝不愈矩,就像从小没吃过苦的家境富庶家教文明的孩子,从来不对食物流露贪婪的眼光。在银行大会上,他发言简短有章法,字字珠玑,绝不拖泥带水,掷地有声,很有往行长这个职务上升的趋势。我们对他在会议上的传达总屏气敛声,细细聆听,因为人事科科长这个职务,也代表着银行的最高指示和最新方案的出台。
只一次,我们对他失了望。
他在三个行长要求我们大战七八九,决战第四季的年中动员大会上,做最后总结性发言时,对全体员工的工作态度下了强势的命令。他说:“如果不想干,可以到我办公室来细谈。我们马上签合同,按你的工龄,拿走每年三万的补偿,大可一走了之!”这段发声后,台下突然嗡嗡声此起彼伏。岳老板在主席台上也听见,停下来,稍显犹疑地看一下坐在正中的三位行长。他们全没吭气,志得意满地盯住台下越来越闹哄哄的我们。岳老板咬咬嘴唇,强调数目,没有任何问题,充满信心地结束此次会议,眼神里有稍许的狐疑。
会后,据说有十个员工前去咨询,一个个进到岳老板的人事科办公室,问大会上宣布的方案的实行性。当时已经有众多的股份制银行,地方银行,投资银行,以及具有外资背景的银行,在城市最豪华的街面如雨后春笋般地林立。他们在各大国有商业银行,挖掘优秀人才,我们银行很多有能力有资源有经验的老职员,都或多或少地受到邀约。
岳老板的话从这时起开始不作数,也是从这次会议后,他严肃的名声遭到质疑。
“全员大会上讲的话啊?!难道像放屁?!我说要去签合约,问行里给我多少遣送费。他竟然说还没出台具体细则,要再商议。甚至还威胁我,你要走的话,只能净身出门,银行背书的信用卡,甚至分房的那套房产,也得回收!你们说,他是不是在放屁?!”出来的人一个个怒气冲冲。谈得不顺,甚至谈崩!
许贝贝在这一年调到银行的个金部,是新成立的部门,专门服务那些大客户,打交道的全是城市里的商业头面人物,主管大客户的理财项目。她的办公室和岳老板的正对着。现在支行也装修过两次了,把原来昏暗的大理石地面墙面全换成汉白玉的,光明亮洁,欣欣向荣。曾经富丽堂皇的银行装修,虽然财大气粗,但雍容的光泽却透着一种末世的挣扎。现在好了,现在这种明丽的风格,昭显的是与时俱进的现代感和高级感,还带着老钱家族财源滚滚的新金融气象。办公室也全配备开放式办公台,都是蛋白色的亮漆,朝气蓬勃,顺应着时代,迎合着互联网的新兴金融发展趋势。
人事处和个金部的办公室门是毛玻璃式的,有时关着,也能看见里面的影影绰绰,何况他们现在都不关门办公,敞亮地对待任何一位来访者。因为服务高于一切,再没有原来各层次的那种明显的拿腔作势,这一点,顺应了服务业的最新理念。也终于,我们都意识到了,银行本质是服务性质的金融产业机构。
许贝贝依旧非常漂亮,如以往一样神采飞扬。她再婚,缔结一门相当不错的姻亲,据说对方是省里某部门的头头。对她的再婚我们猜测纷呈,各种版本有理有据,据说两口子从不处一室,资产独立,互不打搅,也有冠以政治联姻的,但我们觉得恐怕达不到这层次,许贝贝只算一介平民,撑死了也只是一国企副总的未亡人。不过,真有什么目的或者勾当,我们小职员也无从得知,那已不是我们能想象的情境。我们最多的感叹是,美女永远不愁嫁,美女永远都好命。许贝贝婚后半年成为个金部总经理,级别和岳老板一样,我们改了对许贝贝的称谓,叫她许总,她微笑地嘴角上扬,没有半点架子,如以往一样,也无半点自我菲薄之态。
岳老板非常生气,但毫无办法,许贝贝的任职报告都是经他手上报下达,他没有办法阻拦这一切程序的行进。许贝贝调到我们支行时就是副科级别,在最偏远的网点做了多年的柜员,这次提拔干部是支行上报总行批准的,她的背景明显大得无可估量。
许贝贝似乎从不在意岳老板对她曾经的报复。她微笑着和岳老板打招呼,像对待支行里的每位同事,她全心全意经营着她的个金部,每位来她办公室上坐的贵宾,都被礼遇得恰到好处,玻璃门永远敞开,许贝贝在自己的皮质大转椅上亲切地给贵宾们介绍精挑细选的理财产品。
倒是岳老板不太放得开。他仍旧脸木着,从不接应许贝贝的客套,像许总仍旧是网点一个不足挂齿的小职员,如我们这些曾经和他熟识却如今完全进不了他眼睑的一般小职员。
许总笑着回复大客户的询问:“岳总?他是我们单位主管人事的,你和他熟吗?待会儿我去给你引见引见?哦,不用吗?其实我也不太认识他的,我不清楚他的大名,他叫什么来着?我真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呵呵呵,……”岳老板能听到许总房间里传过来小扬琴一般的笑声,甜美,圆润,似乎没心没肺。
– 6 –
银行改制,并轨,各支行优化组合,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后,又重新分成各支行。内部的部门也如此,部门重组,部门细分,再合并,再按职能综合划分。网点的功能更全面,独立核算,综合汇总。一拨一拨的人事大调动,弄得眼花缭乱,人仰马翻。新的领导上来,新的理念带过来,学历越来越高,经验越来越国际化,我们跟着,很怕被扔出时代前进的列车,喘着气努力尾随不想掉队。
这些年,好多人离开了,去到新兴的股份制银行,或者其他金融机构,甚至还有和人合伙开创会计师事务所,还有的离开我们的城市,到南边或者海外去开拓更大更广的人生体验,舍弃自己的专业,成为别的领域的佼佼者。这个时代真是多彩纷呈,网络和信息的发达,以及国家融入世界的速度,让每一种曾经的不可想象都变得无所不能。
我们团聚,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说起各自这些年的沉浮,脸上荡着笑意,嘴角漾着欢欣。无论如何,在人生的这个时段,再回首,我们或多或少地感觉到自己得到时代的红利,总算是成功的人生。
岳老板岳总现在怎么样了?我们中有好事的人问起。
“哦,老岳啊,他现在在后勤,负责整理凭证,清点资料。”一直在单位的前同事淡淡地笑说。
“是档案室吧?我记得那算是个养老的部门呢,也还不错,至少清闲。”
“哪里?!是每天都要打卡上班的。整理凭证你们不懂了吗?会计的,储蓄的,房贷的。每个网点虽然都是电脑管理,但那些重要凭证还是要做原始资料备份的,他就做这个工作,负责装订成册,盖骑缝章,入资料保险柜,最后进保管室。”前同事现在是一家网点的负责人,春风得意。小小的网点,她一个人说了算,相当霸气。她翻出一张相片,给我们看岳斌现在的近照。在一张要上报给单位宣传部门的集体照里,岳斌穿一件枣红色的羽绒服,侧身坐后右方,头发理成寸头,灰白茬子堆满肥厚的脑袋瓜。他的脸垮了,眼神无光,双下巴挤成一团,窝在一件黑色的羊毛衫上。他已经脱形,发福,完全没了曾经英武飒爽的相貌,也没了当年挥斥方遒的精气神。
“这还是美颜了的。不然,老岳啊,他的正面照,铁定吓煞你们,呵呵呵,呵呵呵。”前同事收了手机,耸耸肩膀。
并轨后,他从人事科长调离,工会,后勤,人事,保卫,几个部门合为一体,成为一个副处级处长的领域。这些富余部门曾经的头儿,必须自谋职位,否则,一视同仁地下到各网点各部门,做辅助性工作。
没办法,银行必须大刀阔斧地改革,不遗余力地前进,不能再死板地遵守曾经的机制,养闲,赋余,一个萝卜一个坑,曾经的金饭碗,不再抱着过一生一世。
高层给了所有职员最大的体面,竞选,竞聘,能者上,庸者下,劣者汰。
老岳竞选后,成为一家网点的负责人。开始还是特别努力的,老岳对工作一直勤力勤为,不懂就问,配备的主管以及业务经理,也对他辅佐有加,但年终盘点和述职,效益是全支行倒数第一,人员拿的奖金不消说,也是全支行叨陪末座。生活和经济的巨大压力,让那些初来乍到的职员满心不悦,要求调职的请求堆满高层的办公桌,中心思想其实只一个意思:老岳的管理乏善可陈,老岳的业务一窍不通,老岳完全不适合领导这个专业性极强的综合职能领域。
高层又给了一年的机会,状况仍然没有得到改观。这次背叛的,还有主管以及两个业务经理。他们全递交了竞选陈述书,有信心自己能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竞选时,打分的几个支行行长以及参与最后票选的其他部门领导,全部把分数给了年轻而有冲劲有学历的业务经理。
老岳退将下来。
他无法服气,受不了这个打击。这么多年来,他兢兢业业,努力工作,辛勤耕耘,他不贪污,不腐败,从不搞裙带关系,也绝不认人唯亲,他甚至没有一点私生活的谣言,像他这种职务,像他这样体面的长相和挺拔的身材,如果没有个红颜知己,我们也觉得浪费,但他就是洁身自好,没有受过来自这方面的任何诱惑,他身正,行端。他也没有像他这种位置的人,长久下来积攒的无法言说的财富,他只有那两套房产,一套是他自己居住的,用掉公积金,还有十来年的贷款期,一套是单位里分的那个小套间,他甚至都没财力供奉儿子去美国读研,他的存款额和明细账完全经得起任何审查部门的严苛调查。
但这些,没有成为他能继续他职务的理由,他被无情地刷下来。
老岳想不通,他做错了什么?难道是当年他得罪过的那些职员合伙对他的反击,或者那些有后台的临聘人员的七大姑八大姨对他的报复?
许贝贝已经获职成为支行的副行长,一人之下,几百人之上。她看着一点也不显年纪,身材袅娜,带点英气,头发绞短了,金领作派的短发,一扬首,发丝铿锵地飘动,妩媚的决断,步伐极为有力,常年穿考究的西服套装,高跟鞋永远咄咄咄地响在支行通往会议室的地毯上。
老岳无法忍受这种痛苦,解释自己的过往。他从没有想过利用权力去对待任何职员,那些现在已经飞黄腾达的干部们,那些意气风发春风满面的过去的前手下们。但他始终对许贝贝介怀,他无法理解这种人物如何爬得如此之高?她不是靠姿色取得不错的婚姻吗?她不是应该因为前夫的不明原因的消亡而须默默噤声地度过余生吗?她现在的婚姻是不是一种阴谋一种交易?她凭什么能取得目前这个职位,他朝思暮想拼尽全力却得不到的职位?
许贝贝其实是大学生,专业就是财务管理,她在银行这些年,一路披荆斩棘,拿下满贯派司,手上的证书和业务获奖证书不计其数,当然,再加上她两度婚姻的打底,这个绝对是她职场一路顺风顺水的重头加码大戏,但她现在的位置体现了她的能力,她的社会资源也加固了她的位置。她从来不是一樽花瓶,她对自己人生的追求,丝毫不逊色万分努力的岳斌。
许贝贝微笑地朝老岳点头,转脸去对付另一个棘手的工作问题,她太忙了,她要对付的事情太多太杂,她甚至都不太知道岳斌的大名。
老岳病假一年半。因为诊断出严重的抑郁症。
银行得这种病的职员不少,因为工作的压力,人际上的,业务上的,银行“差一分钱都无法平账”的业内准则实在严苛,倒下过一批职员。
有的可能是无病呻吟。我们倾向于这一条,而且坚信大多数拿着医生证明的“抑郁症”的病历单,只是在测试时的脑筋急转弯,我们冷冷地嘲笑那些灰头土脸的同事。但没办法,有了诊断书,必须给休假,此前有过几次惨案,真有职员在夜半时分,从楼群里一跃而下。我们担不起这个指责,甚至指控。
老岳绝不是装的,老岳是真的抑郁了。他服药,发胖,浑身发懒,食欲不振,对任何事都兴味索然。他邋里邋遢,不修边幅,思考迟钝,无法入睡。
终于有一次,他在半夜里,挥着书桌上的裁纸刀,深深割破自己手腕上的动脉。他竟然找准筋络,竖着割腕!完全是唯求速死的决绝。
他的妻子发现及时,在流满殷红血液的书桌边声嘶力竭地扶起了已经惨白脸色的老岳,幸亏住在中心区,抢救及时,老岳捡回自己的一条命。听说他曾经在武警部队的老上级都过来看望他,斥责他对生命的漠视,怒骂他对生活的软弱,怒其不幸哀其不争地委婉地阐述了他对社会对家庭本应担起的责任。
“那个散打亚军呢?让我再看看你的雄风!”老上级拍拍躺在病床上面无表情的老岳,“什么能把你打败?!”老上级用了在连队的激将法。老上级被当班护士不客气地请出去了,被护士长和查床医生苦口婆心地科普了这种病的调理方法。老上级不服气地出门,再也没转过身来。
保卫科曾经的同事过来看望他,他们过得像我们一样,总得有所收敛,有所妥协,如果不甘心,也满可以选择另一种快乐的人生。他们谈晋职,谈搞钱,谈孩子的将来,谈老婆的更年期,非常适应人生,适应社会,喝喝茶,打打小麻将,不亦乐乎,人生总要有谢幕的时候,时代总得让给年轻人。有一个出去十来年的,说已经在城内最大的MALL开了健身房,他是二股东,技术入股,投的钱不多,因为名头太响,“谁让咱曾经拿过实弹射击的铜牌呢?”他笑笑,因这个头衔和证书,让他的力量训练和专注肢体训练有了科学健身的注解,“如果你过来,你那个全国散打亚军的名头,肯定会招揽更多的会员,现在不管年轻人中年人,对健身有多重视,你知道吗?”他口若悬河,另几个显然被吸引,讨论自己如果过去会不会给健身会所带来更强的资源和利益。
老岳毫无表情,他躺在病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雪白的吊顶上,靠窗帘的那个方向,有只蜘蛛在结网,它一次一次地失败,一次一次地努力,还是失败再失败。它没可能成功的,它无法成为威灵顿将军的启示,它选择错了角度和位置,窗帘是动态的,每天繁复的拉扯都让它的结网无法成功,它再努力,也注定是失败。是它自己愚蠢得从不理解它的状态。
老岳出院后,银行让他不用过来上班。其实有他没他无所谓,更让银行心悸的,是他的状态,万一在银行出什么事了呢?
老岳一直在积极治疗,从不断药,每天掐着点,数着小药丸吞进肚里。他已经不再练习书法,也不再进行从没间断过的晨练,据说他的身体不允许,他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他从不打麻将,也从不聚会喝酒,这些行为和爱好,在年轻时本来就是被他鄙夷的,现在年纪大了,大家开始养尊处优地活动和休闲,他却有心也做不来了。他被调到现在这个岗位,又开始兢兢业业地做事情,整理凭证,打孔,装订,盖骑缝章。我们觉得一周能完成的活儿,他可以慢慢腾腾地做一月。一月一月地过下去,一年一年也过得飞快了。
有同事给他打招呼。老岳,你孩子快毕业了吧?听说成绩不错,准备让他去哪儿呢?
用户评论
坏小子不坏
老韩讲故事总是那么吸引人,这个关于岳飞的故事让我想起了家国情怀,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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秒淘你心窝
岳飞,一个英勇的将领,老韩讲的故事让我对他有了更深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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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安i
看了老韩讲的故事,我觉得岳飞真的是忠臣的楷模,为我们国家做出了巨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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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玫瑰。
这个故事让我想起了我们国家的历史,岳飞的精神永远值得我们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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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走i
老韩讲故事的方式真是独特,这个关于岳飞的故事让我感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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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花为谁悲丶
岳飞的故事一直是我心中的英雄故事,老韩讲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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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傾城゛
老韩讲的故事让我对岳飞有了新的认识,他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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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久见人心
看了老韩讲的故事,我对岳飞这个人物有了更深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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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酒肆
老韩的这个故事让我对岳飞有了全新的认识,他真的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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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幸福
每次听老韩讲故事都让我热血沸腾,这个关于岳飞的故事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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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与橙与城
岳飞的故事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忠诚,什么是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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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树不曾开花
老韩讲的故事让我想起了我国的抗日战争,岳飞的精神永远激励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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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买醉
这个故事让我对岳飞有了更深的理解,他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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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老韩的讲述让我感受到了岳飞那种英勇无畏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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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无痕
岳飞的故事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家国情怀,什么是民族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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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是我
老韩的故事让我想起了我国历史上的英雄,他们永远值得我们的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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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偷懒
岳飞的故事让我对历史有了更深的认识,也让我更加热爱我的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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涐们的幸福像流星丶
老韩的讲述让我对岳飞有了全新的认识,他是一个真正的民族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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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風
这个故事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忠诚,什么是勇敢,我为岳飞感到骄傲。
有20位网友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