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青，就是护秋，看地里的庄稼，我们那一带叫看青。

大集体最后年代，我已上初中，十三四岁的年纪，有幸为生产队看了一秋青。

那个年代，生产队收成不佳，社员缺吃少喝，秋庄稼半熟后，难免偷捋几把，胆大地夜里去地里砍筐高粱掰半布袋玉米棒子的事也在所难免，每到秋季，生产队都要派专人守夜看青，原来每年护秋看青的是光棍汉大黑堂，只因大黑堂给别人家盖房子帮忙摔断了腿，队长在家里饭桌上无意说起看青的事，不曾想被吃饭的儿子国瑞听到心里，我和国瑞同学，是打小的玩伴，星期天我们没少到村东大黑堂看青的窝棚里玩耍，对用秫秸搭成的窝棚冲满了新鲜和好奇，一听说要找看青的，我们要好的三个小伙伴都愿意担当看青这个活，喜欢晚上到窝棚子里去睡，国瑞回家给父亲一说，队长爽快地答应了我们，大黑堂一晚工分是十分，我们仨每晚一人二分，队里还省下四分工。主要是大秋收割过半，只剩红薯和麦茬玉米棒子还没收刨，护秋看青也只是象征性的，就这样，我们仨晚上便将铺盖卷搬到了看青的窝棚。

窝棚是用马架子搭起来的，先用四根圆木绑了两个交叉架，将一根四米长的园木支在两个交叉架上，就形成架了一个稳定的马架子，在架子横梁上一字排开高粱桔捆，后面用高粱桔封死，前面留能过一个人的口封严，在搭好的三角棚顶端，篐上一层秫秧草，在秫秸外面罩上一层塑料布，塑料布外再围了一层秫秸，这样，一个密不透风，遮霜挡雨的马架子窝棚便安排停当，窝棚的地面上，先是铺了塑料布，又铺上了半尺厚的秫秧草，睡在秫秧草上，干燥柔软，一躺一个窝，越睡越暖和。

窝棚建在村东打谷场边的高岗上，出村往东，是条宽敞的田间道，紧邻村头路南是打谷场，场院东邻是个不大的高岗，田间道是条断头路，往东不到一里地是一条南北小河，小河不宽，但常年有水，站在高岗上东望，成片的庄稼仿佛就在脚下，一眼看到河堤，看青的窝棚建在这个高岗上是最佳位置。我们三个小伙伴住进窝棚后，队长跟我们提了要求:一是除星期天外，按时起床，到家吃饭，不得耽误上学;二是吃完晚饭不能乱串，早点到窝棚早睡;三是不能带火柴进窝棚，在窝棚里绝对不能玩火。我们进住窝棚后，继承了队里给大黑堂买的一个三节电池的大头手电筒，我还把家里的小黄狗牵去拴在窝棚口，第一天，人也兴奋狗也撒欢，白天晒了一天，因有塑料布的缘故，窝棚里十分温暖，铺下秫秧草又暄又软，三个小伙伴兴奋的没有一点睡意，一会儿摩挲一下棚壁和铺下的铺草，一会儿拿起手电光着屁股钻出窝棚向田野里照一遍，有说不完的话题，拉不完的呱，小黄狗更是兴奋，一会儿在窝棚外吱吱撒欢，一会儿呼噜钻进窝棚抱住我们的头乱舔。第一天，折腾到鸡叫才睡着。

那个年代，社员们劳累了一天，吃了晚饭，拿记工本到小队部记上工分，年轻的党团员，基干民兵，文艺宣传队员都到各自的组织里去活动，上岁数的大都回家上炕歇息去了，时入深秋，天已寒凉，很少有人夜晚到村东这边来，看青初期，除偶尔有野狗野猫过往小黄狗吠叫外，只攆了一次偷吃红薯秧的队里没上笼头的小黄牛。但后期遇到的一件事，使我至今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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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濛星着小雨的夜晚，小黄狗已熟悉不在栓链，因为下雨，它早早地圈曲在我们的脚头后面睡下，夜应深了吧？我们仨都已入睡，突然被小黄狗的狂叫惊醒，高声把小黄狗呵斥进来，转个圈出去还是冲东北玉米地方向狂吠，三番几次的如此，我们感觉到不对劲，有情况，不然小狗不能这样冲一个方向不止地狂叫，于是，我们穿上衣服，一人打着手电筒，两人扛着打谷场上的铁叉，跟小狗走向了玉米地，在吠叫着的小狗引导下，我们的手电筒很快在地中间照到了一个蹲着的黑影。

“谁？！站起来！”

我们人多胆壮高声吆喝着，当那个人慢悠悠地站起来，手电筒照清他的脸时，我们三人楞楞地惊呆在那里！只见这个人黑色的夹衣湿透贴在身上，流着雨水的头发一缕一缕沾在脸上，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僵在那里，她居然是我们班女同学艳芳的母亲，按辈份，我们都管叫婶，因与她家艳芳是同班同学的缘故，平时见了也显亲近，这样的情景和场合，我们几个孩子实在不知用什么行动和语言应付眼前的情况，僵持了片刻，还是艳芳娘先开了口:孩子，我知道这样不对，实在没办法，家里三天没羯开锅了，前些日子分的早茬玉米，队里扣了部分，又还了邻居的借粮，剩了点没几天就吃光了，我知道你们几个跟俺艳芳是同学，因为没有上学带的干粮，艳芳两天没上学去了。

是的，两天没看到艳芳上学，没想到她家里是这样的情况，作为几个孩子，我们实在不知用什么话来答付她，见我们三个愣在那里不说话，她又说:好孩子，我求你们了，我把这半布袋棒子倒出来，放我走吧，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求求你们千万不要跟队里说，千万别往外传，不然全家没脸见人，艳芳也没法上学了。

对眼前的这种情景，到底怎样处置，我们都没了主意，一刻寂静后，终于，国瑞照了照歪在地上的棒子布袋，憋出了一句我们诧异但也是同样心思的话;婶，你走吧！说着，揪起那半袋棒子，不但没倒出来，反而顺势递到了艳芳娘的肩上，艳芳娘接过布袋，顺口说了半句;孩子……，愣了一愣，转身消逝在村庄方向的黑夜里……

我们仨默默地走回窝棚，默默地脱掉湿透了的衣服挂在棚壁上，默默地钻进被窝，谁也没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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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学校见到艳芳，看到我们，她长长的头发折盖着通红的脸，把头深深地埋进书本里。

艳芳家四个孩子，她是老大，下边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她家原本和队里其他家庭一样，日子虽艰苦，但还能过得去，自从前年，家里发生了变故，唯一挣工分的壮劳力父亲，年纪轻轻地得了严重的脑血栓，人躺了几个月，落了个半身不遂，现在勉强能自理，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艳芳娘一个妇女，一面照顾病人，一面着急队里挣工分，怎奈妇女一天八分挣不了多少工，在那多劳多得的年月，分粮按人四劳六分成，艳芳家六口人只一个妇女挣工分，是严重的缺工户，因而粮食分的格外少，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粮食分的少孩子确不少吃，艳芳家成了全队最穷的缺粮户。小时候，艳芳长的高个子大脸，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爱说爱笑性格爽朗，自打父亲得病后，脸上便没了笑模样，一双大眼睛充满忧郁。

地净场光后，队里停了我们每天的二分的工分，我们仍不愿离开窝棚，只到一场小雪后，家长将我们的铺盖卷搬回。

多年后，我们在国瑞家喝酒，问已是国瑞媳妇的艳芳知道不知道当年她母亲那回事，艳芳姣嗔地说道:看不出来呀？打那以后不敢正眼看你们，以前不让你们看作业，后来主动扔作业本让你们抄！为这事，俺娘唠叨了一辈子他人品好！是的，那会儿艳芳的学习数一数二的。

喝着酒，我们玩笑着骂国瑞:你小子藏的够深的，用集体财产，哥们的情谊卖人情，不但捞了情还捞了大美人。

国瑞连忙嬉笑着解释:哪里！哪里！哪会儿哪有这心眼，是后来她娘找人来说合地……